一个合适的阅读情景

张岱解释文集《夜航船》的由来时,讲了这么一个故事。

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。

昔有一僧人,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僧畏慑,拳足而睡。僧人听其语有破绽,乃曰:请问相公,澹台灭明是一个人、两个人?士子曰:是两个人。僧曰:这等尧舜是一个人、两个人?士子曰:自然是一个人。僧乃笑曰:这等说起来,且待小僧人伸伸脚。

这个故事讲完,整本书的意旨也就清楚了,「余所记载,皆眼前极肤浅这事,吾辈聊且记取,但勿使僧人伸脚则可已矣。」写作常是这样,长篇小说或是非虚构专著还好,若是短篇小说或是杂(散)文集,作者总是不得不找个由头,或是设置一个情景,把系列看似不相干的文章统合起来。类似的还有《一千零一夜》。

这样,桑鲁卓每天讲一个故事,国王每天都想:我暂且不杀她,等她讲完故事再说。

日复一日,桑鲁卓的故事无穷无尽,一个比一个精彩,一直讲到第一千零一夜,桑鲁卓一共讲了一千零一个故事,终于感动了国王。他说:「凭安拉的名义起誓,我决心不杀你了,你的故事让我感动。我将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,永远保存。」于是,便有了《一千零一夜》。

袁枚的《子不语》讲鬼怪神仙,自序更妙。

「怪、力、乱、神」,子所不语也。然「龙血」、「鬼车」,《系词》语之;「玄鸟」生商,牛羊饲稷,《雅》、《颂》语之。左丘明亲受业于圣人,而内外传语此四者尤详,厥何故欤?盖圣人教人「文、行、忠、信」而已,此外则「未知生,焉知死」,「敬鬼神而远之」,所以立人道之极也。《周易》取象幽渺,诗人自记祥瑞,左氏恢奇多闻,垂为文章,所以穷天地之变也,其理皆并行而不悖。

给阅读加一个情景,其实就是对读者加以更细致的想象。于《夜航船》,是读了些书的儒学小子;于《一千零一夜》,是爱听故事的国王(也许还有些暴力倾向); 于《子不语》,是同袁枚一般爱谈论狐鬼神仙,喜读闲书的人。

我时常在想,我希望我的读者是什么样子。他应该生活在城市,毕竟我对乡野,虽然热爱,但远谈不上了解;他应该对世界抱有好奇,并对当下的生活常怀说不上来的不满;他会适度地怀疑广泛流传的信息,有热情不盲目。这样看来,他可能生活在学校,或是刚走出校门不久;需要阅读相当的论文,有时读不下去了,便翻到论文反面写写画画。我在想,我的文章若能在这样的时刻被他读到,那便是最好的了。

《何为良好生活:行之于途而应于心》阅读笔记 《哲学·科学·常识》阅读笔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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