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是傍晚开始下的，起初很小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漂浮的一朵朵雪花；之后大了起来，窗外一片白。
妻是上礼拜走的，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。雪下这么大，哪也去不了。电视里在播最近解密的一批五十年前的档案。「五十年前啊，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多岁吧。」你在心中默默做了个减法，然后把电视声音调大。
大概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，全球范围内生育意愿下降，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。2009年，人们第一次发现胚胎干细胞能够被诱导成精子与卵子；2025年，首个人造子宫诞生。技术的发展使得人造人很快就变成可能。2030年，各国政府纷纷启动秘密项目，将一些人造人投入社会。这些人造人的宜人性相关基因均被增强，政府希望他们能与人类结婚生子，改善老龄化的状况。
为什么不直接让人造人与人造人结婚？或者简单点，直接「生产」人造人？这是一个好问题。答案很简单，因为人造的生殖细胞无法发生真正的随机突变。而随机突变，是生命得以繁衍生息的基础。
电视里开始说起人造人的特点来。
「他们通常出乎意料地乐于助人。」
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来。那是在商场的地下车库，那时你驾龄没满半年，始终无法把车稳稳当当地停进车库。「来，听我的指挥。」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，自信满满。她真是天生具有让人信任的能力啊。「对，就这样倒，往左一点儿，再左一点儿，没关系我看着呢。」话音未落，「嘭」的一声，撞上了。气氛顿时尴尬起来。你忙下车检查情况。「这，这个，」她支支吾吾，「被撞的是我的车。」空气都要凝固了。「其实我当时刚拿驾照。」后来回忆起这件事时她说。「我猜到了。」
「他们通常很聪明，却对某些常识一无所知。」
孩子刚出生那一年，她一直在家。有天下班，她神秘地把你拉进书房，「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。」「直角三角形你知道吧，就是有一个角是九十度的那种？」「我知道啊。」「我今天画了好多直角三角形，」说着她拿直尺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，「你量量看，这两条短边平方之和一定等于长边的平方。」她抬起头来，认真地看着你，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。「不信你画一个别的试试。」见你半天没出声，她咕哝道。「你听说过，勾股定理么？」你谨慎地措辞。「那是什么？」她很好奇。「算了，」你叹了口气，「你真的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。」
「他们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十分了解。」
今年年初的时候，她突然问你，「如果我走了，你能照顾好自己么？」你没有直接回答，反问，「如果我走了，你能么？」她一愣，说道，「不可能发生这件事的。」现在想来，她那时大概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了，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讲。你有点后悔，当时应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的，免得她挂心。
人造人的特点一共十条，每一条都让你想起不少过去的事来。十条念完，一抹脸，：「哭了啊」，你喃喃自语。我可能和人造人过了一辈子，你站起身来，这可算个什么事啊。
你颤巍巍走到窗边，雪已经停了，暖黄色的路灯映在雪上。
「这样也挺好的。」你说。